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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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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後沐溪隱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,滿滿都是尷尬。慶幸的是,後面幾天應書澄沒有來咖啡館,她多少還自在一些。

沐溪隱一邊想,目光一邊走走停停地在幾張熟悉的面孔上。

考試結束,學生少了,常來的人倒都還在。

她看見唐河洋一手支著額頭,盯著十八桌的人看。婁悅丹專註地伏案寫信,柔軟的黑發輕墜在花瓣紙上,很安靜美好的姿態,連沐溪隱都忍不住多看幾眼。

說起來,就在幾天前,沐溪隱無意間得知了婁悅丹的職業,她竟然是一個演藝人員。只是她知名度不高,出鏡率很低。如果不是沐溪隱剛好上網找一個英語聽練視頻,不小心點開另一個被推送的綜藝視頻,她也不會知道。

那檔綜藝節目的嘉賓是五個女生和五個男生,女生中就有婁悅丹。相比其他女嘉賓,婁悅丹的綜藝感比較差,她性格內向,好不容易有說話的機會,結果是冷場。久而久之,主持人不願意給她說話的機會,攝像鏡頭也直接跳過她。關註之後,沐溪隱知道婁悅丹是一個女團的成員,但好像很不走運,總是被人罵,有人懷疑她年齡造假,有人說她很做作,情商超低,總之說什麽都有。

很可憐,這是沐溪隱唯一的感受,不免開始同情婁悅丹了,在那樣的工作環境下壓力自然很大。她一直奇怪這麽漂亮的女孩為什麽不笑,現在理解了。

婁悅丹寫完信就離開了咖啡館,沒多久唐河洋也離開了。

不遠處的小必抱著托盤靠墻睡覺,沐溪隱在不知不覺中也有些困了。等工作結束了,沐溪隱照例去夜跑。她一個人繞圓形的綠化帶跑了一圈,停下來休息的時候,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,她回頭一看,竟然是繆樂妮。

“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能找誰說,不如就找你吧。”繆樂妮有些拘謹。

“什麽事情?”沐溪隱多少也有些拘謹,她和繆樂妮也不算熟。

“我睡不著,就一個人逛到這裏來了。”繆樂妮擡頭看星星,眼睛裏滿是憂愁,“你知道嗎?蕭清昂他生病住院了,很嚴重。我想陪他去住院,但是醫生不答應。”

“你一個健康人怎麽住院?”沐溪隱震驚。

“我有低血糖,只要不按時吃飯就會暈倒。三天前我故意不吃中飯,跑到他醫院門口,十分鐘後按時暈倒,送進醫院急救。醒來後我提出要住院,醫生答應了,並給我做了一個全面檢查,但得知檢查沒什麽大礙後,他們就不讓我住院了。我只好賴著不走,護士長走過來教育我,我被她罵得都快沒臉了,只好離開。我現在想要不要再餓兩頓,再次暈倒?”

沐溪隱驚愕,隨即搖頭,“你真的是不走尋常路,為什麽一定要犧牲自己的健康去接近他?你明明可以在空閑時間去看他。”

“我們公司中午沒多少休息時間,雙休日也要加班,等下班了,他的病房不讓探視,我沒有其他辦法了!”繆樂妮忽然很激動,抓住沐溪隱的手臂,“誰能保證他能活多久呢?他是腎病,腎病很麻煩的。”

“你應該樂觀一些,就算他生病了,也有家人照顧他,你最多是他的一個朋友,不應該為了他放棄自己的健康和工作。”沐溪隱的手臂被抓得發疼,掙脫開來。

“你好冷漠啊,難道朋友就只能眼睜睜看他走向死亡嗎?”繆樂妮哀怨道。

“他不一定會死,而且你在他身邊也幫不了什麽忙。”

繆樂妮安靜下來,開始權衡利弊,過了一會兒率直地說出自己的心聲:“你知道嗎?我現在一天見不到他就心神不寧,我已經沒辦法專心工作了,連飯都吃不下,晚上也睡不著,只有看見他我才能恢覆精神。”

“你這個模樣在我們老家有一個固定說法,就叫花癡病。”沐溪隱說,“你大概真的需要去找醫生看一看了。”

“那種病是不是電視劇上演的,瘋瘋癲癲,頭上戴一朵花,看到男人就兩眼放光的女精神病嗎?”繆樂妮難以相信。

沐溪隱瞧見她目光灼灼,一臉亢奮,無聲默認。

“我壓根不是那種人。”繆樂妮認真澄清,“我從小品學兼優,沒有早戀,連男生遞過來的紙條都直接撕掉,向來就乖。不過,他不一樣。”

“你是對他一見鐘情了。”沐溪隱猜都猜到。

“就是一見鐘情!你有過那樣的感受嗎?像是有一股電流在瞬間從腳底流至發梢!”見沐溪隱無動於衷,繆樂妮轉過身嘆氣,“算了,你不懂的。”

“那你決定怎麽辦?一直想辦法去住院?”

“我也知道這不現實,而且正如你所說,我不是他的什麽人。”

“我勸你冷靜下來,你若喜歡他可以選擇一種更理智的方式。”

繆樂妮沈思了半分鐘,忽然轉過身來看著沐溪隱,親切地笑了,對她說:“小沐,我看人很準的,你一看就是一個好人。這個周六,你願意陪我去看看他嗎?他不是本地人,朋友也少,有人關心對他來說很重要,是戰勝病魔的精神力量。”

沐溪隱猶豫,她和他們都不熟,去探病?但出於人道主義精神,拒絕不合適。

“你不會不答應吧?就這麽說好了,等周六我們一起去看他。”

周四,當應書澄再次走進咖啡館,沐溪隱十分尷尬,幫他點了單後就低下頭。

出乎意料的是,沒多久應書澄就過來買單,順便問她:“下班後一起去跑步嗎?”

她有些訝異,很快點頭,心裏的一塊石頭落地了。

等一起夜跑完,沐溪隱再次對應書澄道歉。

“不用為那樣的小事道歉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連續三天都沒有來?”

“我有事。”他側頭看她,“難道你以為我在躲你?”

沐溪隱覺得他聲音中有些沙沙的東西,聽著耳朵有些癢。

他看向前方,忽然說:“你太敏感了。”

她覺得自己耳朵更熱了,當下安靜了一會兒,等氣氛回溫,他們和平常一般聊起來。她想到婁悅丹,也聯想起自己高中時被欺負的日子,自然而然地對他說出來。

而他像是她的樹洞一樣,好像有一種吸引力,她對他沒有防備。

那時候,有人把果汁倒在她的鉛筆盒裏,將她的書包丟進噴水池,她一早就告訴過班主任。那位溫和保守的女老師批評過他們,但也僅限於批評。後來一想,也許在成人世界裏,那不過是孩子的胡鬧,而那些行為惡劣的男生,如果不給他們留一個消耗精力的出口,可能會惹出更大的禍端,造成承擔不了的後果。至始至終,她沒有告訴媽媽,不願讓媽媽擔心。

當石爭美的男朋友從後躥出來,朝她一吼,擡手往她臉上甩一巴掌,她沒再忍住,沖上去和他對打。

怪的是,當一個女孩子和一個男孩子在走廊上對打,竟然沒有人來阻止這奇觀。耳邊倒是有不少“你們別再打了”的勸架聲,卻始終像是隔了一層白茫茫的霧。對岸的人影似真非真、重重疊疊的,仿佛都不是真人,而是她的幻聽,直到上課鈴聲響了,也沒有一只手伸過來護住她。

她多想有一個人站出來,不用動手,真正地為她說一句話就夠了,那樣就會給她無限勇氣。

唯有那個語文課代表,文靜內斂的董樹雁會給予她憐憫和關心,常在人群散去後蹲下來遞給她一張紙巾,幫她整理頭發,問她怎麽樣,有沒有受傷,要不要喝熱水。

董樹雁是一個有文采也有見解的女孩子,常常和她分享一些名人名言。董樹雁說,你只能靠你自己,你必須堅強,一個人站在懸崖口凝視深淵,等到陽光出現,給你擁抱,同時微風也會記錄你此刻的心情,帶給那個將在未來出現的、與你有共鳴的人。總有一天當你回憶起這段日子會一笑了之。

她聽得雲裏霧裏。

董樹雁雖然不會在沐溪隱被欺負時站出來,但事後會及時給予沐溪隱一些鼓勵,在當時來說也算是少許的暖意了。

後來她高考失利,那年暑假,董樹雁寄過來一張明信片。明信片正面是遙遠神秘的馬丘比丘古城,背面短短幾個字:“有機會就去遠方吧。”

她沒有回覆。

其實她始終沒聽明白董樹雁那些似是而非的話,對她來說那些道理並不重要,願意和她站在一起的人才重要。

她慢慢說完,沈默許久。夜更深了,他們一起走回去。他一路送她到小區門口,她說再見之前想起一件事,便試著對他說:“對了,一個之前常來咖啡館的男生最近生病了,好像很嚴重。這周末我陪別人去看他,你要不要一起來?”

其實她不過是隨便一提,出乎意料的是,他竟然沒有拒絕,這倒讓她有些尷尬了,輕輕說了聲謝謝。

他們周六一起去探望蕭清昂,繆樂妮特地準備了一束花。

蕭清昂的病房只有他的小姨在,當看見三個認一起走進來,小姨很驚訝,局促地站起來招待。繆樂妮趕忙遞給她花,禮貌地說:“阿姨您別忙,我們是他朋友,雖然不是很熟悉的朋友,但算是有緣分,今天過來就是想和他聊聊天。”

“那我先去打熱水,你們聊。”阿姨的眼睛裏有笑意,聲音溫柔。

“我去打熱水。”應書澄先一步提起床邊的熱水瓶走出去。

“太不好意思了。”阿姨急著跟著出去,“小夥子,熱水在那邊。”

病房轉眼間就剩下三個人。

蕭清昂放下手裏的書,虛弱地說:“沒想到你們會來,謝謝你們。今天天氣很好,你們坐一會兒就出去曬曬太陽吧。我的精神好多了,你們不用擔心。”

“我不想曬太陽,我就想和你說話。”繆樂妮指了指玻璃窗外的陽光,“再說了,在這裏也能曬到太陽。”

沐溪隱見狀放下自己帶來的水果,找了個借口出去了。

不一會兒,應書澄打水回來了,蕭清昂的阿姨緊跟在他身後。到了病房門口,應書澄將熱水瓶遞給蕭家阿姨,自己不進去了。

沐溪隱朝應書澄招招手,他走過來後和她一起貼著墻站著。

“腎病綜合征難治嗎?看蕭清昂的氣色倒是還可以。”沐溪隱說。

“一般分三個階段治療,看具體情況,最好是中西醫結合。不過,覆發率比較高,即便是出院,也要常常註意休息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這些?”

“報紙上都有,看多了也就知道了。”

他們安靜地等了很久,等到蕭清昂要午睡了,繆樂妮走出來,勉強擠出一個笑容,對他們說:“他現在休息了,我再找個地方等一等,等他醒來我還有一些話對他說。不如你們先回去吧。”

沐溪隱知道繆樂妮會在醫院耗上一天,就拉著應書澄走了。

他們走出醫院沒多久,偶然發現在一棵樹邊有一團灰乎乎的東西,湊近一看是一只受傷的鳥,鳥已經飛不動了,閉著眼睛躺在那邊。

沐溪隱蹲下,手輕輕地抓起它,看見它腹部有一道傷口,流血後結成了血痂。

“有沒有辦法能救它?”

應書澄接過小鳥,仔細看了看它的傷口後說:“應該可以治愈,拿去給我外公,他曾經救治過一只繡眼鳥。”

“真的?那你趕快送它去你外公家。”

他站起來,對她說:“一起去吧,他住得不遠。”

應書澄外公的家果真離這裏不遠,過了兩個紅綠燈就到了,是一個有些年代感的小區。

應書澄讓沐溪隱等在樓下,自己帶著受傷的小鳥上樓。

誰料,過了幾分鐘,沐溪隱聽見有人在樓上喊她:“你上樓來!”

她擡頭仔細一看,是一個穿藏青色夾襖,鼻梁上架著眼鏡的老人,她擺擺手,不打算上樓,既然應書澄沒邀請她上去肯定有原因。

老人家見狀也不勉強。

等應書澄再次下樓,手裏竟然拿著一個泥人,遞到她手裏的時候她看清楚了,是一個泥娃娃,手裏抱著一條魚,憨態可掬,滿是喜氣。他解釋:“這是我外公自己做的,他讓我送給你。”

“好漂亮,你外公手真巧。”她讚嘆,又說,“下次我多做幾道菜給他吃。”

“你會寵壞他的。”他無奈一笑。

她卻意外了,木楞楞地說出心聲:“你笑起來真帥。”

“我剛才笑了嗎?”他沒註意。

“笑了,我親眼看見的。”

“笑了就笑了,你驚訝什麽?”

“因為你從來沒有笑過啊。”

他沈默。

“你能再笑一個給我看看嗎?”她請求。

“不能再給了。”他往前走。

“為什麽?笑得好看不應該掩藏起來。”

“刻意笑給人看多沒意思。”他頓了頓,又加了一句,“也許剛才只是laugh at you silly而已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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